观察与思考

高善文:中美贸易摩擦的背后是国运的彼此较量!
【博览财经观察】美国的经济制度是一种自由经济制度。所谓的自由经济制度,就是政府是市场的守夜人,负责维持秩序,企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用什么样的技术去生产,全是资本家和金融体系的事,政府是不参与的。英美经济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里都是在这种模式下成长起来的。中国的市场经济模式是政府主导下的市场经济制度。美国学者给中国扣了一个帽子,叫国家资本主义。
这两种制度安排非常不兼容,随着中国经济在技术上日益复杂化,规模日益扩大,两者之间的冲突势必愈演愈烈。
根本的原因在于,在美国的企业看来,中国的企业背后站着中国政府,政府和企业是捆绑在一起,无法分开的。在竞争之中,政府通过产业政策、财政补贴、准入限制、廉价信贷,乃至直接订单等手段支持中国的企业,这使得美国的企业在中国和全球市场上都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
所以在非常底层的层面上,中美之间冲突的核心是两种经济模式的冲突。
导言
中美关系是当今世界最复杂的关系,中美贸易摩擦涉及到法律问题、经济贸易问题,以及中美关系的全局。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领域都需要非常长期的知识积累,需要很高的专业门槛才能够做出全面深入的分析和评论。
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应中国金融40人论坛的邀请,我同他们一起拜访了华盛顿。这次拜访走访了华盛顿比较主要的经济类的智库以及美国的经济决策部门。在进行此次访问的时候,华盛顿圈子里对华进行贸易打击的策划基本上已经到了尾声阶段,大家的共识不是是否有一场贸易摩擦,而是关注中国会如何反击。
但是从北京出发的时候,我们所留意到的中国国内的媒体以及国内政府官员的公开表态,对于即将到来的贸易摩擦或者贸易战,似乎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大家普遍觉得中美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总体上可以管理,处在一个正常的轨道上。
这与我们在华盛顿看到的情况和信息是非常不一样的,而且尽管现在中国媒体把舆论的焦点聚焦在关税和贸易上,实际上就我们当时在华盛顿看到的情况,美国这次对中国发起的在经济领域的一系列行动,远不局限于贸易领域。
美国国会最近围绕CFIUS(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正在进行一系列的辩论,围绕外国企业在美投资法案正要进行一系列重大的修订。美国智库和政府官员都不讳言,CFIUS这次修订主要针对的就是中国。除了CFIUS之外,在中美关系另外一些极其敏感的领域,美国实际上有一系列触及中国底线的行动,比如美国的《台湾旅行法》。
这些与我们站在国内、从中国媒体获取的以关税贸易为主要领域的中美之间的摩擦,信息并不完全一样。基于这样的原因,考虑到各位同学的专业背景,我们以下从一些中美经贸关系最基础的问题展开讨论。
国际贸易摩擦的来源
在讨论中美关系前,首先我们来看一些在经济和贸易领域基础性的问题。
基于现在的知识,我们确定地知道一个基本的事实,市场经济制度是人类组织经济活动最有效的方法,它可以最好地促进经济的增长和人类生活水平的持续提高。在市场经济制度之外,迄今为止人们没有找到其他替代性的制度,能够在很长的时间里面持续做到这一点。
在20世纪初的时候,由苏联所倡导的计划经济制度曾经对市场经济制度提供了一种对立的、替代性的解决方案,但是几十年实践的结果,相对市场经济制度而言,计划经济制度应该说从长期来看是不可行的。
在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时候,人们对市场经济制度安排的合理性抱有巨大的怀疑,至少当时的一部分美国学者也曾经抱有巨大的怀疑。但是在金融危机如此严重的2008年,在美国没有人质疑市场经济制度本身,这一点跟1929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我们现在说市场经济制度是最有效的、最能够持续地促进人类生活水平提高的制度安排,没有太多的人会对此提出不同的意见。
市场经济制度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有两条非常关键的原因:一是市场经济制度通过自由交换促进了专业分工,每一个人集中做自己最擅长的事,通过市场实现商品或服务的交换;二是它能促进最充分的竞争,充分的竞争既能刺激分工的深化,又能促进技术的进步、专业知识的积累。这是我们现在已经确定知道的事实。因此市场所达到的范围越广,自由交易交换的范围越宽,整个社会分工的程度就越深,充分竞争的程度就越激烈,整个市场运行相对来讲就会更有效,进而更有利于促进经济的增长和人类生活福利的改善。
但是市场经济制度并不是自发形成的,它需要一系列极其重要的制度安排来支持,这一系列的制度安排之中少了任何一条,市场经济制度都无法正常工作。市场经济制度所需要的基础设施有很多,其中关键的至少有以下几条:
第一条是保护私有产权,包括知识产权,这是市场经济制度得以高效率运行最关键的基础,没有这一条,市场经济制度完全无法工作。保护私有产权或者保护知识产权,看起来显而易见,但在实际操作层面它有非常丰富的细节。
举一个例子。上世纪20年代,上海有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它在当时的上海只是占了一小块地区。在租界里如果你拥有房屋,租界管理当局会给你地契。在租界里面所发放的地契,它的信用几乎跟黄金是一样的,具有非常高的信用等级,可以流通,可以在银行质押获取贷款,具有大家普遍承认的内在价值。与租界相邻的、由中国政府管理的地区,房屋虽然也有地契,但其信用等级要弱得多。
这两栋房屋的建筑质量、地理位置等非常接近,甚至没有区别,但是为什么在信用市场上、在银行借贷市场上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关键的原因是其背后政府对产权保护的态度。如果在租界里房客租了你的房子,逾期不支付房租,你可以报警,警察可以帮你把房客赶走,把房子还给你。但是如果是在清政府和民国政府管辖下你去报警,政府对你的保护是大打折扣的。这是一些很具体的、实实在在的案例。
所以保护私有产权不是泛泛而谈的一些概念,它需要很多扎扎实实落实在具体的执法行动上的具体实践。知识产权的情况是一样的。
市场经济制度所需要的第二个极其重要的安排是,市场经济制度必须能够破除垄断,抑制强权,保证公平和充分的竞争。市场在竞争过程之中很容易形成一些垄断,这些垄断有可能转化为政治上的强权。一个能够正常工作的市场经济制度的安排,必须有能力破除垄断和抑制强权,保护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从当今世界很多国家的情况看,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做到。
此外,现代市场经济制度需要通过大量的交易来实现,而要完成交换就需要一种非常便捷可信的汇兑工具和汇兑安排。
美国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曾说过,人类有三大发明:一是学会了管理和控制火;二是发明了轮子;三是发明了中央银行。1492年哥伦布登上美洲大陆的时候,美洲大陆还没有轮子,迄今为止我们不知道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的动物能够管理和使用火。但是萨缪尔森看来的第三大发明就是中央银行,中央银行使得现在的交易活动可以非常便利、稳定、可靠地大规模展开,而这一点实际上在几百年以前仍然是很难做到的。
总结来说,现在的市场经济制度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合理的制度安排,但是它需要一系列极其重要的基础设施,这些基础设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些基础设施需要通过政府的强制力来维护。保护产权需要政府的强制力,破除垄断、保护公平和充分的竞争同样需要政府的强制力,发行现代的信用货币,在一定的程度上也需要政府的强制力。
在此基础上我们讨论市场的边界问题。
市场是通过自由交换、专业分工和充分竞争,来提升效率和促进增长的。在这种安排之中,有没有什么样的强大的理由,必须把市场的边界限制在一国的领土范围之内呢?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使得我们相信,市场限制在一个国家的领土范围之内就是最好的?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理由。因为市场是通过专业分工交换和自由竞争来实现效率提升的,所以市场内在的力量一定是跨越一个国家的自然领土边界的。它所能实现交换的范围越大、分工越深入、竞争越充分,越能促进参与贸易的所有国家的福利改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市场的力量延伸到一国的领土范围之外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它延伸到一国的领土范围之外以后,能够更好地促进所有参与方的福利改善和经济增长。
但是在早期非常长的时间里,大规模的国际贸易在技术上存在一些困难。除了很多法律、汇兑方面的困难之外,早期在技术层面上还面临着运输、信息交流的种种困难。比如说,大规模的交换就涉及到货物的运输,后来生产的全球分工更涉及到大规模的运输。在非常早期的时候,在一国的边境之内,长距离的运输甚至都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是跨越大洲的非常长距离的运输。另外一个约束就是信息的流通,商品交换需要实时知道大量的信息,比如买卖的行情、价格的情况、当地需求的波动等等,而信息的大范围流通,在早期的时候也是极其困难的。
跨大西洋电报的出现是20世纪初的时间,跨大西洋电报的出现所标志的远距离即时通讯的实现,对贸易在全球范围之内更加快速地推广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尽管它不是唯一的作用。五六十年代标准集装箱的推广大大降低了远洋运输的成本,也在客观上破除了贸易在全球范围之内展开的另外一个约束。信息交流和货物运输问题的解决,为市场在更广范围扩张提供了有力保障。
当然,在这些重要变革出现之前,技术也一直在快速进步,国际贸易的成本在不断下降。
前面讲的两点,第一点是市场需要一些强制力量来保证,第二点是市场自然的力量会跨过一国的边界,这两点本质上是相互冲突的。
如果市场要跨越一国的边界去展开,市场就变成了国际贸易、国际经济活动,它面临的基本困难就是用何种力量来实现私有产权的保护、汇兑体系的维持以及保护公平和充分的竞争。市场力量跨越一国的边界面临的一个内在的困难就是,一个国家在内部用来维持市场正常运作的一系列安排,一旦跨越国界以后,它的有效性、可得性就面临巨大的问题。
全球贸易发展的历史回顾
图1显示的是从1872年以来全球商品贸易量占全球经济产出的比重。

如果我们认为随着技术的进步,通讯技术和运输技术的不断改善,贸易总是能够促进经济增长,促进福利的改善,那么贸易占整个GDP的比重总体上应该一直在上升,而且只要贸易占GDP的比重在上升,自由贸易的范围越来越广,它就越来越有利于促进经济增长。
我们观察历史的案例,一般认为,如果把1890年到1900年之间作为一个起点,大概到1920年前后,在差不多20到30年的时间里,全球贸易或者是以货物贸易的自由化为标志的全球经济的一体化,曾经经历了一段黄金时期。在这段时期我们可以看到全球的货物贸易量相对全球的GDP是有明显的上升的。
经济的全球化,贸易的全球化,商品在全球范围之内流通,这一过程相对GDP以更快的速度展开,使得全球经济经历了第一轮全球化的黄金时期,而这一轮全球化也刺激和促进了当时深刻地参与其中的相关国家的经济的增长和发展。参与这一浪潮的包括美国、英国、西欧、日本等。
但是从1920年前后这个顶点,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全球化经历了20到30年的严重的收缩和倒退。在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的时候,经济全球化的程度甚至比美国内战结束的时候还要更低。
尽管人们并不认为这一次全球化的崩溃是当时全球范围内经济萧条的原因,但是所有的人都同意这次经济全球化的倒退延长和加剧了经济大萧条。这一点也是容易理解的,本来市场在跨国的自由交易中,分工程度是非常深的,然后跨国的交易突然中断了,分工只能在非常小的范围之内去展开,这基本地破坏了一个经济所拥有的生产的潜力,基本地破坏了经济所能够生产出来产品的技术边界。
既然市场力量这么美好,既然全球化跨国贸易这么美好,为什么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全球化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倒退和收缩?
非常重要的原因是1900-1920年的全球化没有一个相对应的全球治理结构去维持它。市场力量是需要一些基础的制度安排去维持,需要保护产权、需要促进竞争、需要有国际汇兑安排等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去维持。而这一轮的全球化,没有这样一个制度安排去支持它,它完全是由市场力量自发形成的全球化。
这种自发形成的全球化,当它处在上升浪潮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获益,大家都纷纷加入其中。但是当经济衰退到来的时候,每一个国家的反应都是要保护本国的产业。保护本国产业的方法就是竞争性加税,这样一来,跨国的贸易基本上就阻断了,贸易活动局限于越来越小的范围,这加剧了经济收缩,从而造成进一步增加关税的压力,形成恶性循环,全球化就崩溃了。
除了加关税之外,为了维护本国产品的出口竞争力,政府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对货币进行竞争性的贬值。货币竞争性贬值的结果是国际汇兑体系极其混乱,加剧经济严重的收缩和衰退,带来了全球化20多年的停滞。
这带给我们的启示在于,由市场内在的性质和通信技术、运输技术等所主导的全球化趋势,需要全球的治理安排去维持。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相对于全球的GDP,全球的贸易经历了一轮又一轮大幅度的上升。从1945年到现在,在这70年的时间里,相对于全球的经济增长,全球贸易在以更快的速度成长。全球化在商品贸易以及后来在生产层面上深刻地展开,在一定程度上大大刺激了全球经济的增长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
对这一现象最有发言权之一的应该是中国,中国在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能够实现惊人的经济成长,关键的原因是我们加入到了全球经济的分工体系中,我们的商品能够销售到全世界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我们加入到了全球生产链和供应链的形成过程之中。没有这样的基础,改革开放不太可能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惊人的成就。
为什么在1945年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全球化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并在70年的时间里,在非常大的范围之内,促进了经济的增长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呢?我们再来看第二个重要的相关事实。
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
图2是基于Maddison数据库,从1700年开始,基于购买力平价所计算的全球一些主要的国家经济总量在全球之中的占比。图3是基于市价汇率的计算结果。

中国的衰落在鸦片战争以后几乎是不可逆的。从鸦片战争前后一直到中国改革开放,中国占全球经济的比重出现接近150年的连续大幅度的下降。
再来看美国,如果以购买力平价计算,除中国外,美国在南北战争结束以后就已经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到1890-1900年前后,美国已经超过中国,成为全球当之无愧的最大经济体,之后美国始终维持了这个地位。
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以市价汇率计算,美国的经济产出占到全球近一半的比重。到1960年,这一比例仍然有40%。现在,以市价汇率计算这一比例仍然有1/4,美国仍然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占比开始上升,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这一上升急剧提速,到现在为止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表1是基于2017年的数据,对中、美、日经济产出的基本比较。2017年,中国GDP是12万亿美元,美国是19万亿美元,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GDP不到5万亿美元。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是日本的2.5倍。
中国是全球第一大货物出口国,商品出口金额2.3万亿美金,美国1.5万亿美金,日本只有0.7万亿美金。再来看商品加服务出口,到2017年中国已经是第一大商品和服务的出口国,出口额接近2.5万亿美金,美国只有2.3万亿美金,日本是0.9万亿美金,中国大约是日本的3倍。
再看制造业(2016年数据),中国的制造业增加值是3.2万亿美金,美国是2.2万亿美金,中国的制造业产出比美国大50%,是日本的3倍。现在中国制造业的产出比美国加上日本都更大,大概再过几年的时间,中国制造业的产出将比世界七大工业国家加在一起都还要大。
基于现在的趋势,大约在2028年前后,中国的经济总量以市价汇率计算将会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届时,中国的经济总量很可能在25万亿美金到30万亿美金之间,而一旦中国追上和超过美国,美国可能没有太大的机会重新占据第一的位置。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届时日本经济体量有多少呢?大约5-6万亿美金。也就是说,中国或者是美国,都将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5倍。
我们看到,在经济上,世界无可避免地进入了G2格局。
自鸦片战争的衰落以后,到2030年,经过接近200年的努力,中国重新回到了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
这是我们观察中美贸易摩擦的时候,必须清楚的一些基础性的事实。
在这些经济背景下,我们首先尝试回答为什么在1945年以后,全球贸易能出现连续70年如此高速的发展和增长。
基本的原因是,在1945年,美国占全球经济产出的50%,美国对建立一个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有足够的愿望,也有充分的能力。有充足的愿望是因为美国占全球经济体量的一半,所以建立这样的体系美国获利最大。在能力上,美国和盟国刚刚打赢第二次世界大战,它在经济、军事、科技上的实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挑战。
由美国所主导的这一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是二战以后维持全球经济秩序最为关键的制度安排,它保证了贸易和经济全球化在随后非常健康蓬勃和持续地发展。
这一经济治理体系由一系列的支柱构成。
在贸易层面上,早先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以及后来的WTO,引导各国单向的、几乎是不可逆地降低关税。所以二战以后,全世界关税水平是不可逆的、稳定的下降,由此促进了贸易的繁荣。
在国际汇兑安排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体上维持了国际汇兑体系的稳定。尽管在这期间也出现过一个或者几个国家的汇率危机,但是总体上来讲,汇率危机持续的时间都不长,扩散的范围也都很有限,而且最后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干预下得到了化解。
在政治上,联合国虽然不是一个特别有效率的政治组织,但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所建立的国联相比,还是更有力量一些;此外还有世界银行等。
我们在第一部分讨论了两个事实,第一个事实是市场需要一些基础性的制度安排,第二是市场的力量是超越国界的,两者是相互矛盾的。在第二部分讨论中, 1945年美国经济体量巨大,美国有愿望和能力去建立一个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美国建立的治理体系保证了战后全球经济的高速成长,保证中国在融入这个体系以后享受到了巨大的利益。
中国人通常讲改革开放,但它没有明确的定义这个词的边界,什么叫开放?
中国的开放政策的核心不是向伊斯兰世界开放、不是向拉丁美洲开放、不是向非洲开放,中国的开放就是融入到以美国为首的全球市场经济体系中。开放的准确含义,是向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打开大门,将中国的经济毫不犹豫地加速融入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市场经济体系之中,融入到以美国为首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之中,这是中国的开放。而在一定意义上,改革是为了适应这一开放的格局,把不匹配的制度安排改掉,使得中国能够完成这样的融入过程。
中国改革开放40年能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非常不容易,其中开放政策是极其关键的。而开放最主要的就是向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市场经济体系开放。开放具有这样的限定,意味着开放不是单边的。如果中国加速向美国开放,美国加速把大门相对中国关起来,中国的开放还有用吗?
G2时代,美国继续维持目前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愿望和能力都在下降
现在全球进入了G2时代,到2030年以后,中国的经济总量比美国还要大,而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可逆的。世界进入G2时代的最重要的影响是:美国对继续维持目前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愿望和能力都在下降,至少边际上在下降。
中国对于目前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有独特的想法,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有能力,至少在边际上有能力改变这一体系。例如亚投行、一带一路、人民币国际化,都是试图改变现有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至少在边际上。
所以中美冲突的核心是中国和美国在经济上体量逐渐相当,特别是我们展望未来20年,中国的经济总量比美国还要大,美国在边际上维持现有体系的能力和愿望在下降,中国在边际上改变这一体系的愿望和能力在上升,而中国边际上改变这一体系的方向跟美国所乐见的方向又是不太一样的。在这一背景下,就出现了我们正在看到的,以及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面都会持续存在的中美争执的一系列的问题。
现在我们把经贸问题稍放一放,在一个超越经贸关系,在一个更大的层面上去回顾中美关系,然后我们再回头来聚焦经贸问题,可以把很多问题看得更清楚。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国家的经贸政策都是外交政策的一部分,任何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的核心都是捍卫自己的国家利益。问题是美国的国家利益是什么?我认为美国的国家利益,可以分解为三个层次。
美国国家利益的第一个层面,是维护自己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并在全球范围之内对此进行推广。美国的外交政策有实用主义的一面,也有理想主义的一面,总是在实用主义和理想主义之间摇摆,在大多数时候是实用主义,但当其占据优势的时候,又会变得比较理想主义。
美国外交政策偏理想主义的这一面,是要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尽可能在全球范围之内推广它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
第二个层面,是保证美国在核心技术和军事能力上拥有领先、甚至是压倒性的优势。只有美国拥有这些优势,美国才有能力捍卫自己的意识形态,才有可能去推广自己的意识形态。
第三个层面,是让美国的商人在全球范围之内能够自由地做生意,确保商人能够受到其他国家公正的对待,保障其利益能够受到充分的保护。美国商人利益在他国受到侵害,可以找美国领事馆、美国商会,美国政府就会出来交涉,目的是要保证美国商人在这个国家受到公平的对待。如果他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美国就劝说这个国家政府这样做,否则就用其他方式进行制裁或报复。
所以,美国的国家利益是由这三个层面来组成的。
当我们理解完这三个层面以后,我们再回到全球的G2格局来看中美之间的争端。可以说,在所有这三个层面上,在美国看来,中国都对美国形成了不可忽视的挑战。
在第一个层面,即意识形态层面上,美国曾经认为,随着把中国纳入WTO,中国经济日益市场化和高速增长,中国会变得越来越接近、尊重和认可美国的意识形态,这是美国公开的秘密。但是现在美国的战略思想界开始认为,尽管中国经济入世以后日益强大,但中国并没有接纳和认可美国的意识形态,反而与美国希望的方向日渐背离。这引起其高度警觉和普遍反思,并开始影响到美国对华政策的诸多方面。
在第二个层面上,即保证美国在技术上拥有领先或压倒性的优势,美国也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中国制造2025”所列出的战略新兴行业,包括机器人、电动汽车、航空等,都是事关未来的新技术,是引领经济增长的最重要的战略方向。美国在这些领域相对全球其他国家拥有,并且希望继续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这是美国能够强大的技术基础。
但是美国认为中国通过中国制造2025计划,正在快速追赶和挑战美国的技术优势,并担心中国未来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它围绕中国制造2025开具征税清单,考虑投资和技术转移的限制,并正在策划进一步的打压和围堵政策。其清单之中有些产品中国根本就对美国没有出口,比如说中国如果对美国出口大飞机,美国加征关税,这可以理解,但是中国自己的飞机都还没造出来,美国就已经开始加税。所以在第二个层面上,中国制造2025使得美国的国家利益也受到了明显的挑战。
在第三个层面上,也是最实用主义的层面上,中国对美国的商业利益也开始产生侵蚀、威胁或挑战。典型的证据是,美国商会(也包括欧洲商会)对华态度的显著转变,对中国营商环境变化的抱怨,由此推动美国政府对华提出一系列政策诉求,例如公平竞争、对等互利等。
美国的经济制度是一种自由经济制度。所谓的自由经济制度,就是政府是市场的守夜人,负责维持秩序,企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用什么样的技术去生产,全是资本家和金融体系的事,政府是不参与的。英美经济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里都是在这种模式下成长起来的。中国的市场经济模式是政府主导下的市场经济制度。美国学者给中国扣了一个帽子,叫国家资本主义。
这两种制度安排非常不兼容,随着中国经济在技术上日益复杂化,规模日益扩大,两者之间的冲突势必愈演愈烈。
根本的原因在于,在美国的企业看来,中国的企业背后站着中国政府,政府和企业是捆绑在一起,无法分开的。在竞争之中,政府通过产业政策、财政补贴、准入限制、廉价信贷,乃至直接订单等手段支持中国的企业,这使得美国的企业在中国和全球市场上都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来看下面几个例子。
在太阳能板行业,早期美国、欧洲和中国都开始尝试做太阳能板,大家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竞争。但是美国和欧洲企业做太阳能板的时候,企业家是拿自己的钱去投资,而中国的企业背后有产业政策,有大量的政府补贴和廉价的银行信贷。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有政府的大量补贴,很容易形成产能过剩。中国已经是这么大的经济体,中国一旦形成产能过剩以后,会把产能过剩出口到全球,英美的厂商就会面临廉价产品的竞争。这样一来中国的廉价商品导致欧美的厂商被迫退出市场。尽管他们在竞争之中败北,但他们认为这是不公平竞争造成的,输得心不服口也不服。
未来技术发展谁也说不清楚。在这一竞争过程之中,如果中国的产业政策搞对了,那么欧美企业无法跟中国竞争,因为在起跑线上就比中国落后。中国把足够廉价的产品出口到国际市场,导致欧美企业破产,中国企业垄断了市场,等到达到足够的规模,中国企业开始赚钱的时候,欧美企业已经没有能力进入这个市场了。
如果中国把产业政策搞错了,中国这些企业都会死掉,但是中国这些企业死掉的同时,会把他们相关的欧美企业一起拽下来,陪着中国企业倒闭。因为中国国企倒闭的过程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背后有大量的政府补贴和廉价信贷,市场不能够及时的出清,始终能够维持存在,始终能生产比较廉价的产品,但是欧美的企业是自由市场制度,它在这些层面上相对中国企业没有优势,最后他也会被拖垮。
所以中国的产业政策如果搞对了,欧美企业没有好的结果;如果搞错了,欧美企业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中国的这套市场制度的安排,在中国的经济体量已经足够大,加入了全球的生产链,并且出口巨大的背景下,欧美相关的企业是认为中国存在不公平竞争的。例如,现在全球最有竞争力的太阳能板的生产企业都在中国,就是因为2009-10年开始的太阳能板的竞争,中国通过大量的政府补贴把欧美企业全洗牌,欧美在这场战役中已经完全输掉了。
再比如钢铁的例子。中国钢铁行业的产能过剩,在所有行业之中是最严重的。中国的钢铁生产能力大概占到全球的一半,中国的钢铁行业存在严重的产能过剩,结果是把全球的钢价都压得很低,结果是美国的钢铁商、日本的钢铁商日子都很难过。
但是为什么中国的钢铁的产能过剩这么严重呢?是因为中国的钢铁领域存在大量的国有企业,国企经营难以持续,但可以通过合并或者注资继续存活,受到的市场约束相对来讲是比较弱的,它的财务资源不能说是无限的,但也远远超过了一般公司的资本所能支持的范围。所以虽然产能过剩,但是他能在这个市场上勉强存活。
中国钢铁以低价销售,导致美国钢铁厂商的产品卖不出去,他就只好关门倒闭。美国厂商关门肯定不甘心,因为这不完全是技术优势或者管理优势的碾压,是因为背后中国政府的支持导致了美国企业的破产,他会认为遇到了不公平竞争。
最后举一个大飞机的例子。中国的大飞机目前还没有拿到适航证,就已经有800多架订单。如果中国的C919是一个完全私营的或者是按照欧美市场规则竞争的企业,有可能拿到这么多订单吗?对波音公司和空客公司来讲,可以认为C919的这种争取订单的行为是公平竞争吗?
中国一旦能够以比较低的价格把大飞机出口到国际市场,波音和空客可能因为低价竞争而关门。波音和空客都会觉得这是不公平竞争,但是如果它去WTO控告中国,会发现中国不违反任何一条WTO协议的规则。中国加入WTO的时候,围绕国有企业、产业政策、政府补贴就没有制定规则,因为当时美国的意识里,根本没有政府主导下的市场经济制度这个概念。
所以在非常底层的层面上,中美之间冲突的核心,我认为是两种经济模式的冲突。
美国是自由市场经济,WTO是围绕自由市场经济建立起来的规则,中国是政府主导下的市场经济,这两种制度的运转是不一样的,而且相互之间是不兼容的。两者的竞争中,任何一个单个的企业遭遇中国国企的正面竞争都会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但是一定能说中国这个制度更有效率吗?中国这种制度的成本一定最低吗?一定能够获得最高的投资回报吗?一定能够获得更有效率的经济成长吗?这个是不一定的。
中国不那么在意所谓的投入产出的回报效率没有关系,但是中国参与了全球市场,在美国看来中国扭曲了全球市场的竞争。换言之,这对目前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形成了挑战。
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
讨论完这些问题我们就容易知道和理解,对华在经贸问题上奉行强硬路线是美国朝野两党的共识,在美国国会享有广泛的支持,在美国社会也越来越享有广泛的支持。
纵观中美恢复交往40多年的历史,从1972年到1992年,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是对抗苏联,所以尽管中美之间在很多领域存在不同,但是中美两国关系走得很近,大量留学生可以去美国学习,经济可以正常往来。
从1992年到2012年,美国的战略思想界希望把中国纳入美国为主导的经济体系,并进而希望中国会由此变得更市场化、更接近美国的意识形态。对美国商人而言,中国市场广阔,可以获取巨大的商业利益,与此同时中国当时在技术上完全不足以对美国构成挑战,所以美国的战略思想界和工商界都支持与中国接触,美国商会对华态度友好,经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重要压舱石。
2012年以来,中美关系的这些基石都动摇了,反对中国正在成为美国朝野的共识。
总结来说,美国国内有三种政治力量,在反对中国这个层面上有高度共识。
第一股力量是美国战略思想界,他认为中国的意识形态与美国背向而行,以前的对华政策是失败的。第二股力量是锈带地区的产业工人,他认为中国加入全球经济体系后,承接了大量制造业工作,导致他们失业。第三股是美国的工商界,他认为中国的经济制度对他们构成了不公平的竞争,侵蚀了他的利益。
美国的战略思想界、锈带地区的产业工人和工商界,是三股相互独立的政治力量,但是这三股相互独立的政治力量在反对中国的问题上取得了高度的共识,形成了广泛的共鸣。从美国的政治光谱上看,这大约是目前的现状。
中美经贸关系的未来走向充满不确定性,需要双方相向而行,寻找和扩大利益的交集,需要把经贸关系视为最重要的共同利益加以维护和巩固,需要在涉及经济模式等关键问题上相互妥协,并形成制度化的安排,需要在各自的政治光谱上找到可靠的内外盟友。
需要担心的前景是,如果这些妥协无法达成,再加上在技术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在双向投资、技术转让、人才流动等领域,中美会从过去日益融合的局面走向未来不断分离的局面;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进程会分裂为中美各起炉灶的碎片化过程;中美关系由此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中美贸易摩擦再次加剧,扩大自身内需才是根本!
【博览财经观察】这是刘鹤十年前的一篇文章,分析中国的发展道路和要注意的主要问题。十年过去了,研究员认为,这篇文章依然值得学习、深思和借鉴。
刘鹤在这篇文章中指出,2008年金融危机后,当我看到美联储不断降息和对金融体系注入大量资金之后,我感到了真正的危机,因为挽救的对象是本应受到惩罚的不道德行为。在全球化曲折发展的形势下,中国的确要建立起一道安全的防火墙,这就是真正扩大内需,稳步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不断加强教育,推动城市化的有序发展,使中国成为市场规模巨大的创新型国家。
如今,中美贸易摩擦矛盾不断加剧、美联储转向“加息”周期在全球剪羊毛,研究员认为,这篇文章给出的决策仍然适应于今天:
从宏观格局看,国内储蓄和消费高度失衡使得过大生产能力高度依赖国际市场,这种增长格局的可持续性在新的国际环境下已经不复存在。中国未来需要做的就是解决经济结构性问题和“扩大内需”,更加注重经济质量上的提升。
事实上,决策层早就做好了相关的决策。4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召开并指出,首先要全力打好“三大攻坚战”,同时要坚持积极的财政政策取向不变,保持货币政策稳健中性,注重引导预期,把加快调整结构与持续扩大内需结合起来,保持宏观经济平稳运行。
在研究员看来,这才是应对美国不断挑起的贸易摩擦的根本之道。
增长的奇迹和六个成功因子
改革初期,邓小平同志决然否定了“文化大革命”的错误,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路线,国家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那时,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项历史性决策的非凡意义,甚至到了今天,还有人怀念“文化大革命”带来的平均主义贫困和那时享有的精神特权,但是中国已经向前迈出了不可逆转的一大步。
在三十年时间之内,中国经济发生了巨大变化。2007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达到24.6万亿人民币,平均增长高达9.75%,经济总量是改革初期的14.9倍,国际贸易量超过2.1万亿美元,是改革初期的104倍,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由1978年的381元人民币上升到2007年的1.8万多元,约合2500美元,农村贫困人口由2.5亿减少到约2000万人,人均预期寿命从20世纪50年代的四十多岁提高到今天的72岁,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位次也从第10位一路跃升到第4位。奇迹不仅发生在北京、上海、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同样的增长奇迹在全国很多地区都先后出现,即便在甘肃的定西地区,这个被联合国有关专家定义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贫困地方,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其经济总量在过去30年增长了10倍,城镇居民人均收入增长了8.4倍,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约6.8倍。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衡量,都可以说,中国创造了人类社会大国经济增长的奇迹。
总结发展现象的永恒主题是,为什么有些国家和地区由穷变富,以及如何实现由穷变富,怎样防止富国由盛到衰?发展似乎是有规律的历史现象,但发展的原因有时让人困惑,发展的结果往往出乎意料。从中国变化的实际出发,我们看到,准备转轨的巨大经济体在最初经历了危机和重创,受重大历史事件影响,对传统思想观念批判和要求变化的强烈社会共识逐步形成,这使得发动改革的新思想获得了光电一般的传播速度。伟大的历史人物出现,正确的重大决策使得思想解冻成为发展的实践。在正确的战略方向指引下,成功的案例和各类激励因素不断积累,相互激发,铸就着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持续和超常规的增长现象成为标志性的特征。中国经济发展取得成绩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
从大的方面来说,中国走出了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在解释成绩的原因时,我认为有几点是非常重要的:
(一)在反思文化革命教训基础上形成的发展共识。
历史反复证明,重大的危机推动形成新的社会共识,好的社会共识是历史进步的强大推动力量。中国改革开放之前是十年“文革动乱”,那时中国经济已经走到崩溃边缘。如果没有经历文化革命的灾难,没有对“文化大革命”灾难的反思,就不可能有今天中国的经济增长。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反面教育作用,中国人认识到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理论的错误和荒谬,认识到了闭关锁国的严重恶果和悲剧结局,也认识到了作为一个人所经历的可怕危机和噩梦。摆脱贫困和结束动乱,是全民族的强烈愿望,推动改革和开放,是全民族深埋在心中的强烈期盼。这就是中国改革和发展的社会共识。邓小平同志的正确决策代表了中国人民的强烈要求。
需要看到,经历“文化大革命”一代人的痛苦磨难和深刻思考,为改革开放准备了强大的精神动力和价值认同,也准备了充足的人力资本资源。全民族对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创新与激励、权威与民主、中国与世界等问题的理性认识,则是历史给予中国极其宝贵的国家财富。和历史上大部分崛起的国家一样,中国经历了危机催生复兴的历史过程。比俄罗斯幸运的是,中国领导人在关键的时刻选准了经济起飞的战略方向。
(二)坚定不移地对外开放,加入全球产业分工和市场体系。
中国改革之初,恰是国际上一些国家经济走向全球经济的转折时期。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已经无力承受高福利的成本负担,大量产业需要转移,世界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中国。中国已经具备良好的基础和诸多条件。只要坚决开放,就可以纳入国际分工体系,关键在于决策。这就是当时世界的长期供求格局。
中央政府坚定地放弃了闭关锁国路线,幸运地抓住全球化加快发展的历史机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全球化行列中,把对外开放作为基本国策。中国加入全球化的过程是渐进和务实的。从开放思想和理论的传播、新产品的引进、对外贸易的扩大和利用外资的拓展,然后到全面对外开放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开放使中国及时利用了人类社会发展经济最好的实践成果,享受到全球分工的巨大利益。中国加入全球化的分工体系也是世界的福音。
更为重要的是,对外开放对旧的计划体制起到冲击、震撼和瓦解的重要作用。在这一进程中,历代领导人的正确决策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以往开放的历史记忆、海外华人、国际研究机构和企业家的智慧、一批学者的探索功不可没,沿海地区一批富有冒险精神和勇于实践的政府官员和企业家则扮演了重要角色。中国建国后打下的基础和巨大的劳动力供给则起到支柱作用。以开放促改革促发展,是中国发展的重要结论。
(三)坚持市场化的改革方向。
承认和保护个人和企业的经济利益追求,重视发挥市场竞争的作用,重视保护产权,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和政府的导向作用,是中国渐进式改革的主要实践。中国坚持自己的特色,没有盲目照搬西方模式,高度重视发挥市场机制的基础作用,但也认识到市场机制发育的长期性和目前存在的不完善。如果从大的方面回顾,改革最为核心的变化是承认物质利益追求和保护合法的经济利益。这是从80年代安徽和四川农村改革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的,从农村改革进入国有企业的改革,直到处理中央和地方关系的税制改革,以及最近推出的金融体制改革,凡是改革成功之处,都在这一最基本的问题上坚持了市场制度的信条。
以渐进的方法引入竞争机制,并且逐步健全适合国情的产权制度、信用制度,是中国的独特之处,在学院经济学家围绕产权和竞争激烈争论着的非此即彼或非黑即白的区域之间,中国找到了现实存在的灰色区间,在市场化这一根本问题上走出了迂回和有特色的道路。值得提出的是,中国在处理政府和市场关系上非常务实,因为两者最终都是为发展服务的。在发展的初期,市场体系并不存在,企业家阶层也软弱无力,政府在培育市场和促进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政府和市场这两只手的关系逐步发生变化,企业家阶层开始成长并且发挥重要作用。这是具有制高点意义的问题,各个高增长的地区都有一个善于引导的政府,虽然发挥作用的方式很难用同一个公式表述。改革后的税收制度使地方政府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明智的地方政府为了实现增长,更加重视发挥企业家的作用,这是诠释中国出现高增长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今后的挑战可能恰恰来源于这个环节。
(四)保持政治的稳定性,发挥制度优势。
政治和经济从来没法分开,经济学从来都是政治经济学。从改革后历代中国领导人都把政治稳定作为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中国的经济基础不可能承受脱离实际的政治风波,中国历史、文化和其他初始条件决定着不可能走西方式的政治民主化路径。正确的道路是逐步发展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体制,加快实现依法治国。政府重视发挥国家发展战略的导向作用和维护宏观经济的稳定,重视发挥中国政治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当然这里肯定的是在市场机制发挥基础性作用前提下的合理政府行为。
各级政府认识到,在“文化大革命”中已经证明失败的路线已经没有必要再重新论证,重要的是务实地、符合规律地推动经济发展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使越来越多的人共同富裕起来和享有全面发展的权利。当然,当经济发展达到一定阶段之后,转变政府职能、加快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和民主的要求会日益加强,这是未来发展的崭新课题。
(五)充分利用了国家具备的各种比较优势。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指出,“分工是文明的起点”。全球化背景下欠发达国家发展战略的基本问题,是在全球市场分工体系中找到和发挥比较优势。在经济全球化条件下中国的后发比较优势明显存在,主要包括:工业化加速产生的巨大市场规模优势、劳动力无限供给条件下的二元结构落差优势、高储蓄率、国际资本流动等。这些和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相结合,成为巨大的增长动能。
中国幅员辽阔,不同地方都有自己的比较优势,从地理位置优势、劳动力素质到产业布局优势和成本优势。比较优势从来都是一个动态现象,发展初期的不利条件随着发展阶段的变化会逐步变成新的比较优势,这是快速发展大国中比较普遍的区域发展现象。如果相对落后地区找到了适合发挥自己比较优势的商业模式和具备融入市场体系能力的话,这些地区就开始进入经济快速增长的轨道。深入分析就会发现,中国每个成功的省、甚至各个成功的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发展模式,其独特之处在于激励经济发展的不同变量作出了极不相同的贡献,但在本质上又有相似之处。
(六)文化底蕴发挥着逐步加大的支撑作用。
经济增长表面的决定因素是资本、劳动、技术和地理优势,但是最终起作用的是文化和习惯的遗传。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在改革开始就起到重要作用,主要是按照循序渐进的传统和中庸文化特点摸索改革路径。“和为贵”的思想和包容多样的风格自然地和各类经济因素结合起来,随着经济发展而产生不断扩大的作用,成为看不见的又时时可以感觉到的国家软实力。
在中国不同地区成功的背后,通常的解释变量离不开资本形成、产权保护、企业家精神或政府政策、技术创新或生产组织创新、重大的外部机会等经典因素,但如果追根问底,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在那里发生了如此这般的变化时,解释变量往往要回到历史文化因素中去寻觅。上海、广东和山东发展模式明显不同,这是地理文化和历史渊源的区别。一些西方汉学家在研究中国时指出的历史沉重记忆和文化沉淀,在发展初期似乎是阻力或包袱,但当发展达到一定水平和发展理念发生根本变化后,传统的中华文化与全球化的新趋势结合,则转化成为巨大的发展动力,现在的确需要对中国优秀文化的认祖归宗。
总的来看,中国出现的增长奇迹是适应外部环境变化、凝聚社会共识、调整激励结构、发挥生产要素价格相对比较优势和文化潜在力量的结果,其道理直白而深奥。在这部分,不应忽视和没有深入分析的有三个问题:过去30年全球化过程中出现的大国经济失衡现象和相对比较优势变化的描述、中国经济非均衡的特点和广义上的价格扭曲对增长的正面和负面影响、几次经济周期变化中不同发展阶段的改革特点。这三点都极为重要,但在较短时间内没有进入细节描述和定量分析,也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判断。最后决定在这次写作过程中“抓大放小”,这一点想特别向读者加以说明。
未来的趋势和三个长期课题
中国的增长奇迹没有划上历史的句号。已经取得的成绩让人振奋,但它毕竟是阶段性的历史成果,作为向全面小康社会迈进和向中高收入水平跃升的国家,中国经济发展面临巨大的机会。按照党的十七大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提出的新要求,到2020年,中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将达到或超过5000美元,发展的协调性大大增强,国内市场规模全面扩大,社会和谐程度逐步提高,发展前景是非常乐观的。但是中国发展也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发展前景甚至存在两种可能性。站在这历史十字路口,发展中国家走势分化的历史教训需要深刻汲取,对中国未来新的挑战需要准确界定。
写到这里的时候,不由想起了一件往事。三年前法国驻华大使高毅先生约我共进晚餐,那时康德苏先生刚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退职。康德苏回忆了一件往事。他在任时,要迎接新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到国际货币基金做惯例拜访。从白宫到国际货币基金有十五分钟车程。康德苏苦思冥想,试图提出一个让新任美国总统在十五分钟回答不完的问题,以避免路途无话可说的尴尬。他问的是,总统先生,您最近经常思考的几个问题中,哪一个问题不断出现?克林顿思考片刻后说,我想是中国,如果中国实现城市化和轿车进入家庭,中国和世界会发生哪些变化?于是克林顿开始了他擅长的推理。果然直到终点新总统的话还没说完。
克林顿思考的问题是,如果中国发生巨大变化,美国应当如何应对?他显然是站在全球视角考虑问题的。今天当中国已经成为大国开放经济体之后,我们显然需要站在新的高度,树立全球视野,做些更长期的展望。我们的确需要归纳一下,在我们这个十几亿人口的东方大国实现现代化,将会面临哪些主要的机会和挑战。经济发展的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未来中国的变化不可能是以往任何国家和自身历史的重复和再现。和早期发达国家不同,中国面临的挑战是复合型而不是线性的,随着时间推移,挑战不会简单化而是更加复杂,但机会将伴随挑战同时出现。
在诸多反复讨论过的课题中,我想特别提到三个长期问题:
(一)国际经济格局的变化和中国经济的定位。
无论世界经济格局如何变化,全球化进程都在加快,中国作为大国开放经济与世界经济的互动性都在全面加强,但是目前的世界和中国与30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当中国决定对外开放时,世界流行的是多边自由贸易体制、资本自由流动和放松管制,劳动和资本相对价格的变化使全球制造业资本需要找到新出路,中国似乎不需要定位就可以凭借比较优势自然融入全球分工体系。
但是今天,暂且不谈政治因素,世界经济生产要素的长期供求格局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崛起使对初级产品的需求大幅增加,同时,受资源储量、土地面积、地缘政治等因素影响,初级产品供给出现价格刚性制约,这使得初级产品价格变化进入了结构性加速上升期,依赖于少数大国最终市场的亚洲模式受到挑战;另一方面,不断增加的全球生产能力和全球市场空间狭小的矛盾突出,这使得自由贸易体制在越来越多的贸易保护主义冲击下已经残缺不全。另外,发达国家虚拟经济的发展,使投机式的发展模式和急功近利式的公司治理结构不断升级,全球金融体系变得十分脆弱,发展中国家特别是经济结构加快升级的国家不断面临金融危机的挑战。更严重的问题是,全球气候变暖成为不争的现实,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将引发水源断流、难民剧增、粮食供应不足等涉及人类社会生存的基本问题,这使传统发展模式难以为继。
在复杂国际环境下,中国同时面临自己独特的课题。从宏观格局看,国内储蓄和消费高度失衡使得过大生产能力高度依赖国际市场,这种增长格局的可持续性在新的国际环境下已经不复存在。
国际市场狭小、初级产品价格上升、国内成本优势变化、资源环境压力加大。这些新的长期趋势说明,传统的粗放增长方式已经难以为继,要求中国在全球经济准确界定未来的动态比较优势,更重视熊彼特增长模式和罗默增长模式的研究,充分发挥知识和人力资本作用,创造条件在国际分工体系中扮演新的合适角色。
我的基本看法是,在未来我们要做好两件大事:(1)中国要加快调整储蓄和消费的关系,逐步成为内生性的需求大国,为全球提供巨大市场。(2)要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加快技术进步和提高投资效率,提升服务业的比重,使产业结构和国内资源禀赋相匹配。
在新的环境下,中国要反思赶超型的工业化路径,努力走出一条依靠国内市场需求拉动、建立新的产业体系和形成创新能力的路径,同时用和平方式与资源供给国家形成互惠互利的战略分工。
(二)城市化模式和生产力空间布局。
在工业化、市场化、城市化和国际化这四个趋势中,城市化是最核心也是最复杂的命题。主要原因是,城市化是工业化的载体、市场化的平台和国际化的舞台。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转向城市成为市民,是消除二元结构的根本出路,也是扩大国内需求的主要依托。城市化派生的投资和消费需求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更重要的是,正确的城市化道路选择是实现国家粮食安全的保证,我国人多地少和缺水的基本国情,决定了在城市和农村同时实现适度规模经济效益和深化分工,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客观选择。
记得1993年齐怀远部长带队参加达沃斯论坛,他派我参加经济政要的圆桌讨论。我是职位最低但是被提问最多的官员。会后,新加坡总统李光耀走到我身旁,用一口广东音很重的国语对我说:“刘鹤,中国最大的挑战是城市化,10亿人口的城市化足以改变世界,但是你们的压力将是史无前例的。”李光耀说的是正确的。围绕城市化和大规模人口转移,过去30年我们遇到多少复杂的挑战和难题?粮食安全、农民利益、土地制度、户籍制度、社保制度、转移劳动力素质、政府考核方法、财税制度、社会稳定甚至人权问题。2008年初的南方雪灾表明,由于缺乏区域性的大城市所造成的大规模劳动力长距离流动性就业,是造成雪灾发生后交通堵塞的结构性原因。
中国的基本国情使得生产力布局的长期供求关系远离均衡点,城市化模式的战略选择必须是国家行为。但是,自然经济思维和利益分割的实践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在过去30年,我们大约转移了不到3亿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但却占用了将近10亿亩的农田,城市化付出的代价十分昂贵。在城市化模式选择上的犹豫,使得分工、专业化协作、规模经济、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和生态等观念的实践都面临很大困难。
回顾近300年现代化的历史,世界经历了三次城市化浪潮,第一次是大城市的兴起,这是工业化和分工深化的结果,我们没有赶上这次浪潮。第二次是小城市的扩散,这是治理大城市病的自然要求,我们经历了这一次浪潮,但是对此有所误解。目前全球开始了第三轮城市化浪潮,主要特点是通过强化大城市与中小城市的交通和网络联系,全面提高大城市的国际竞争力。这个趋势在伦敦、巴黎、柏林、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东京、大阪等城市开始起步,大城市获得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面对这些新趋势和国内城市化进程挑战诸多的背景,从战略上,我们需要认清潮流,从我国人多地少的实际出发,按照建立主体功能区和特大城市圈的思路,从资源环境承载能力和生产力合理布局的角度做好城市群发展规划,对混乱的城市格局做一次整合,以大城市为核心,整合中小城市和小城镇,相应做好政府事权划分、财税、住房、教育、社会保障、土地利用等制度设计,培育和创造符合中国在全球经济定位的大城市圈。从战术上,需要接受发达国家和部分发展中国家“大城市病”的教训,审慎和负责地处理各类现实问题,在建立城市功能区、接受大量转移劳动力和治理大城市带来的噪音、空气和水污染、交通堵塞以及解决社会难题等方面走出符合国情的新路径。
(三)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和加强教育。
经济增长、合理分配和可持续性是发展概念的基本内涵。在收入分配问题上,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则是高层面的终极目标。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已经实现了一部分人和地区先富起来的阶段性目标,一个人口数量逐步扩大的中等收入阶层正在出现。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这个阶层的比重还是偏低,可能不足20%,难以支撑国内消费需求扩大和社会长治久安。为扩大“有恒产、有恒心”的中等收入阶层创造条件,是实现国家繁荣稳定的基本保障,也是中国从发展中国家进入发达国家的重要标志。因此我认为,党的十七大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要求中,最重要的是中等收入者比重占多数的目标。国际经验也表明,建立好的社会阶层结构至关重要,但是难度超过实现高速增长,因为增长的相关变量是快变量,而中等收入者稳步上升需要创造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条件更多,有很多是慢变量,在提升中等收入者比重这个过程中甚至充满陷阱。
国内一直讨论拉美教训问题。拉美的情况比较复杂,为此我到智利和阿根廷做过专题调研,我发现国内对拉美教训有很多误解。所谓的“拉美教训”并不是被人们轻信的结论和判断,全球化、市场化、城市化不是拉美教训的元凶。拉美国家真正的教训是,在军政府向所谓的民主政府转化过程中,政府普遍采取了民粹主义的办法拉选票,放弃财政纪律和产权保护原则,做出各种超出政府支付能力的福利承诺,致使通货膨胀加剧和外债高筑,造成政治和经济周期的大起大落和两极分化。更为深层次的是,因为缺乏中等收入者阶层的理性制约,才导致了拉美民粹主义的严重情结。在拉美访问时,智利的杰出研究人员们向我介绍,总结以往教训,发现忽视教育是造成中等收入者比重低的根本原因。教育不足使低技能人员大量失业,造成贫困的再生且恶性循环。但随后发现,国家投入大量资金发展公共教育,而富人享受的私立教育质量超过公立教育,教育质量差别又转化为巨大的收入差别。而造成教育质量差别的原因,是公立教师激励不足。他们不无感慨地对我说,一旦进入两极分化的陷阱,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他们的话是意味深长的。
十分清楚,使广大低收入者转变为有固定职业、有房产和努力向上的中产者,是避免中等国家陷阱的战略举措,是实现社会和谐的重要内容,实现这个目标不是靠补贴和社会同情所能解决的,有时为了劳动者近期利益做的好事反而不利于其长期利益,因为这些做法往往使劳动者把其低收入的原因归于社会,而忽视了自身的努力。最重要的是使得劳动者具备适应市场竞争和全球环境变化的能力和韧性。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说过:“一个哲学家和一个街头搬运夫的差别,似乎不是由于天赋、而是由于习惯、风俗和教育产生的”(当时哲学家处于社会顶层)。改变落后的习惯,加强教育和提高教育质量,是减少贫困和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的根本出路。在改革开放初期,没有受过教育的劳动力照样可以在东莞等地找到出路,但是今天和今后的环境将完全不同。
安东尼吉登斯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一书中指出:“现代性的特征之一,在于外延性和意向性两极之间不断增长的交互关联:一极是全球化的诸多影响,另一极是个人素质的改变”。我们的教育要使个人心理和能力素质适应全球化的变化,应当更加强调两个不可分割的内容,首先是价值观念的教育,使受教育者具备仁爱之心,敬畏和感激大自然。加强心理教育和引导,使社会公众在经济结构和社会转型加速时期逐步具备心理平衡能力,从自满、焦虑、抱怨、浮躁、急功近利等不利于社会和谐的情节中得以超脱。其次是增强适应国际市场竞争能力的教育和培训,其内容服从国家总体战略定位的调整。这是减少收入差距和适应全球化发展挑战的基础,也是形成国家创新能力的保障。知识界应该增强社会责任,激发劳动者的创业之心,而不是制造对市场机制的恐惧。从国家全球战略角度看问题,发达国家的老龄化和人口萎缩同时出现,人力资源即将成为短缺资源,人力资本是未来国家竞争力的核心。因此,